『工作、公司啦都是一樣。有時待在一個地方,覺得它好像快倒了,便跳槽到別處,不料原本的公司突然振作起來,反倒是自己跳槽去的地方岌岌可危。心想,稍微忍耐一下,某天命運女神出現,就會帶我到一個條件優渥的地方。不管是對抗命運,還是順從命運,也許結果都是一樣的。以我來說,順從命運,出現「船到橋頭自然直」的狀況比較多。不用做無謂的努力也能成功,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中略)
自己將成為何許人,是由周圍的人決定的。
不只如此,最近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有了「怎麽樣都無所謂,自己是何許人都行」的感觸。或許應該說,不必成為何許人。(中略)
我想,人應該是和命運一起降臨這世界,與約定好的命運共同誕生的吧。不過命運比我偉大,它操縱着周圍的人,任意地把我帶到它喜歡的地方。所以,只要順從它的計劃活着,就能船到橋頭自然直。(中略)
面對命運不做無謂抵抗也行,想要抗拒去開創新局也很好。我想命運也有好壞之分,只不過最後是好是壞,都得要走到後來才能知曉。只要坐上命運之車,任由命運女神帶你馳騁,她自然會帶你到達所屬之地。』*
這是生於1936年的日本藝術家橫尾忠則在80歲回顧自己追求藝術的一生,所下的一個表面上看起來十分宿命的結論。其實,是很正面、很積極的。
做為一生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從事創作的藝術家,他體悟到凡事最好順勢而為,隨時保持彈性,才能在不斷變化的人生進程中安生立命,修煉而不執著。
他主張吃飯只吃七分飽,『作畫也是一樣,不要追求完美,而是要大膽地不完成它,不要為了畫、為了繪畫生涯,而是為了自己而不去完成它。……人也是一樣。每個人自從生下來的那一刻起就是未完成,死的時候也是未完成地死去。活著的期閰,也許有人以完成為目標,最後也真的完成了,但大部分人都是在未完成的階段迎接死亡。不論是工作、家庭還是人與社會的關聯,雖然保留了過程,但一切都還是未完成的狀態。』*
既然人生最終都會未完成而死去,對於以「完成」為目標的人而言,就是某種遺憾。只有看透人生這個「未完成」的無常之理,我們才能破除這種遺憾。
橫尾忠則最欣賞的藝術家是畢卡索和杜象。畢卡索在26歲的時候就畫出了二十世紀最偉大的作品〈亞維儂的少女〉,但他並不宥於自己英雄的少年,持續創作不斷,而且毫不猶豫在人生、感情的各個階段,不執著於已經獲得成功的風格,順勢不斷改變而畫出不一樣的畫作。畢卡索一輩子有很多煩惱,但他在藝術中追求極致的創作自由,而感到幸福。
至於杜象,在三十歲初就放棄了畫畫,而是將一些「現成物」(如小便斗、車輪、衣架等)當成作品展出。三十六歲之後,放棄所有的創作,只專心下西洋棋。
在橫尾忠則看來,畢卡索和杜象已經超越了玩耍、創作和生活的定義。他說『……「玩耍」很重要,意思是指我希望人應該為享受而活,而不是為了義務或生活而活。……最近我覺得拿掉「玩耍」這個詞彙的生活方式,也許才正是理想的生活。』*
所以,人生很短,變化亦是無常,我們要享受人生。然而,也不用為了證明自己沒有白活,而太努力地「玩耍」,凡事順勢而為,活得自在,才是王道。
橫尾忠則認為,人可以向貓學習。『貓不會依戀和不捨,不受情的束縛,只做到自己喜歡的事。對於萬般世事,若能抱著「哦,這樣」的態度,不論戀愛或應酬,應該都會輕鬆很多才對。』*
這就是「無著」,是「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一種終極的自在。人生以「未完成」而入,也以「未完成」而出(死、無著),凡事淡定,不求幸福,不強求圓滿,道法自然,應如是,也應可以不是,是吧!
*:《人生唯一不變的就是變 死なないつもり》 ,橫尾忠則 著,陳嫻若 譯
2022/6/10 人生唯一不變的就是變 死なないつもり Damak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