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八通關山的基點附近,往南遠眺過去幾天的來時路。
最遙遠的那條稜,最明顯的是西端像小金字塔般的關山,繼續由西往東依序是向陽山、向陽北峰、三叉山、連理山西峰、連理山、新仙山、新康山。
南二段縱走(順走)的起點,在向陽山南麓的向陽遊客中心,往北走到向陽山,轉往東偏北至三叉山(嘉明湖在其東南方附近),繞行三叉山東側背,順著緩下的草原坡寬稜,就下到拉庫音溪了。
拉庫音溪是荖濃溪的上游,水質純淨,我想到取水時直接生飲的那兩鋼杯冰鎮水的痛快,心中還會不自主地悸動了起來。
從拉庫音溪繼續北行,就是陡上南雙頭山。從三叉山到南雙頭山,基本上是走在大草原坡迆邐的步道上,偉壯但相對蒼涼的視野,令人感到生命的絕對渺小。
南雙頭山由八通關山遠遠眺望過去,好像一位鬍子男面向西微仰躺著的頭,草原坡是他的臉頰,幾撮林木就是他的眉毛、眼睛和鬍子,而小小的崩壁則是他乾渴的唇嘴。
從南雙頭山基點附近越嶺,往西北的方向下草原陡坡,南雙頭池就從我們腳下的遙遠處,一步一步地變得愈來愈近。
在一個大崩壁上緣的休息點,就是前往雲峰的登山口。從八通關山看過去,雲峰就像一面立起來的靛綠色的扇貝一樣,山體頗大。雲峰登山步道偏離開了中央山脈的主脊線,我們循著大部分是緩上的腰繞路徑,由雲峰的南側迂迴攀登,輕裝往返。雲峰隔著既深又廣的荖濃溪支流河谷,南向對面就是向陽山-三叉山一線的那條中央山脈主稜了。
可能是因為經常雲霧縈繞,雲峰因以得名。在基點附近,當日只罕見乍到隨即不見的青天,一點都沒有為虔誠的我們通融的意思。晴天寶寶哭了,但也沒有用。
返回到雲峰的登山口,就順著中央山脈主稜的東麓往北偏東前進,在一個岩質鞍部缺口越嶺之後,隨即又陡上轆轆山南峰,在高點西南側腰繞到西北側,轆轆谷大草原和山屋就在可見的山腳下了。
轆轆谷山屋在中央山脈主脊一個鞍部的西側,位在山谷的高處,沒有水源,必須向西南下切到過了森林線的乾河床下緣去取伏流水,來自回約莫一個小時。在月初「逆走」的南二段行程中,我也下去取過水。只不過才間隔幾日,溪中伏流水的量明顯少了很多,雖然是活水,但是已經少到逼使我選擇不直接生飲了。在山屋的白色透明大塑膠汽油桶中,還有上次南二段「逆走」行程時我和其他同行山友用不完留下來的水,比較晚到的山友不方便摸黑下切去取水,就靠它了。人的因緣,也真是奇妙,當時留下水完全沒有想到能幫到一起「順走」南二段的山友們。
從八通關山,看不到轆轆山南峰,當然更看不到轆轆谷。我是從轆轆谷西北邊的轆轆山東峰和轆轆山,把從雲峰登山口一直到轆轆谷的路徑,在腦袋裏大致走了一遍。
從轆轆谷往西北攀登轆轆山東峰和轆轆山,要上一個陡坡,還好並不真的很長,只是突稜上偶有陣風很強,如果天氣不好,應該是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轆轆山東峰和轆轆山之後,續行在中央山脈的主脊上,是相對比較瘦的稜,北行左側的水流入荖濃溪,右側的水則滙入秀姑巒溪。一滴落在稜線附近的水,非常可能因為一陣微風或自己一時的猶豫,在剎那間就決定了是流往台灣海峽或是太平洋,一種命運非常奇妙的感覺。
人生好像也是如此,但在那樣之前,我們往往已經走得很遠很遠了,無法輕易回頭。
這條稜不高,從八通關山看過去,大半被更北邊達芬尖山那條稜擋住,只隱約可以看到這條稜最東側的塔芬山,最明顯的標誌是它的東坡臨著秀姑巒流域的深谷開膛破肚的大崩壁,年輕的中央山脈的任性。
塔芬池在塔芬山的南側,頗清新脫俗。池水很淺,但水質出奇乾淨,可以直接煮來喝。由於轆轆山和塔芬山之間的稜不高,使得從比較高的轆轆山前往東北向的路上,倒可以隱隱約約看到藏在林子裏位在山麓上的塔芬池呢!好奇妙。
從塔芬山,中央山脈脊線轉往北至達芬尖,然後再轉東北向,經岩峰到南大水窟山,這條稜線就很清楚了。只是從八通關山往南看去,稜線在岩峰以東,就被前景的大水窟山龐大的山體擋住了。我想像在那大水窟山的後面,我們登上了南大水窟山,朝北偏東下到大水窟的鞍部,山屋就在那兒,有名的八通關古道的也是在那兒越嶺的,為橫貫東西的交通,努力見證在1875年後就迅速模糊了的台灣歷史。
從大水窟山屋,往北看不到大水窟山,它藏在蠻後面的(蠻北邊的)。往北偏西登上大水窟山,沿路在森林線和草原之間日照充足較避風的南坡,一個天造地設的自然棲地,長滿了紅毛杜鵑。它們的花色紫紅或桃紅,花朶不大,遠遠看去還會誤以為是岩石生了淡紫紅色的鐵銹呢!而中央山脈的最高峰秀姑巒山,就一直隨侍在更高偉的東北側。
大水窟山的基點附近,有一條高危的稜,往東北向連到秀姑坪,而秀姑坪就是秀姑巒山的登山口,單程由那兒到秀姑巒山的基點才1.5公里,有些人只是經過,腳力好一點的也會順便去走一走。
秀姑巒山往西的稜線,依序有巴奈伊克山、八通關山東峰、八通關山、八通關山西峰、八通關鞍部(八通關大草原)、玉山北峰及玉山北北峰。秀姑巒山是屬於中央山脈的,而八通關山則已經是玉山山脈了,它是「順走」南二段縱走,行程中第九顆也是最後一顆的百岳。
依照上河文化的資料,『八通關山的名字,源於居住在阿里山麓的鄒族語Pantounkua音譯而來,原意泛指玉山山塊一帶的地名總稱』。只是漢族把玉山山脈的最高峰取名為玉山(詳見《台灣府誌》、《諸羅(嘉義)縣誌》),而「八通關」這個名字,就留給了「八通關」鞍部/大草原和現在的「八通關」山了。
站在八通關山,往西由南至北可以欣賞系出玉山山脈同門的玉山南峰、玉山圓峰、玉山東峰、玉山主峰、玉山北峰和玉山北北峰。玉山山脈由八通關山繼續往北綿延的,則是郡大山、清水山、金子山、西巒大山、治卯山等等,一路往北至濁水溪南岸為止。玉山山脈在八通關山以北的東界,是郡大溪,溪的右岸就是從中央山脈主脊義西請馬至山往西延展下到濁水溪流域的南三段縱走路線,裏門山、天南可蘭山、可樂可樂山、郡東山、東郡大山、東巒大山、本鄉山、櫧山(櫧音「豬」)、無雙山等等,皆屬於中央山脈。而八通關山的東邊,則是高偉的秀姑巒山,高偉到把馬博拉斯山都擋住了,那就更不用說從馬博拉斯山往北下探到郡大溪的支稜上低矮的盆駒山了。
中央山脈的縱走路線中,由海拔比較高的地方走到海拔比較低的地方,叫做「順走」;而由海拔比較低的地方走到海拔比較高的地方,叫做「逆走」。「順走」路線的總爬升較少,一般比較容易。在同一個月內走過南二段的「逆走」和「順走」,有不少山友問我差異在哪裡。
南二段北端的東埔海拔約1,150公尺,南端的向陽遊客中心入口海拔約2,325公尺,理論上「逆走」比「順走」要多爬升1,175公尺,當然「逆走」會比較有挑戰性。然而我的感覺卻沒有多大差別。向陽遊客中心入口的海拔約當是八通關古道的對關駐在所遺址的高度,意思是說從東埔走到對關駐在所遺址就已經拉平了「逆走」和「順走」的爬升差異了。而走過那段路的人都知道,東埔到對關駐在所遺址的八通關古道除了幾處崩塌地要高繞,基本上是很好走的,這也是為什麼我會說南二段「逆走」和「順走」沒有太大差異的原因。我記得「逆走」時感覺到累的一段,是從觀高重裝上八通關山鞍部,然後在下山後續走八通關古道,直到抵達大水窟山屋才休息,一天共走了超過15公里。而「逆走」的最後一天,則由拉庫音溪直接衝到向陽遊客中心。所以,癥結不在於「逆走」或「順走」,而在於天數。
縱走為了避開高山午后可能下的雷陣雨,並避免在又累又餓時「摸晚黑」甚至需要找路,所以經常是早上三、四點就「摸早黑」出門的。「摸早黑」使得一大早的前一、兩個小時完全看不到景。「逆走」之後再「順走」,就剛好把「逆走」時「摸早黑」的路,在「順走」的大白天補走一回,爬山的歷程變得更清晰、更完整了。
此行南二段「順走」,有幸可以陪伴一位大姐在隊伍後面慢慢走。我們一起注意踏點,在斷崖、崩壁、陡坡一步一腳印地小心前行,隨時也可以在暫停喘息的時候,安全分心注意一下路旁的植物和風景。縱走慢慢一步一步的移動,有一種特別從容不迫的淡定與自在呢!
在大水窟山屋,聽到一位「逆走」南二段獨攀的中年男子在擔心手機電力可能不足而無法操作離線地圖,大家莫不婉轉建議他考慮後撤。但是看他不為所動,我就把備用的充電電池借他。我一開始也有點怕這樣會愛之而適足害之,但回想南二段的來時路,路跡皆十分明顯,而且他也打算跳過偏遠的雲峰以避免摸黑,看來對自己的生命頗為負責,也就借他電池,以備不時之需。
在山上能幫助到陌生的山友,我是開心的。
我記得當布農族的優良傳統,在山上打獵的時候,如果碰到其他的獵人,甚至是敵對的部落,都會慷慨和對方分享手邊的食物。畢竟大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在荒山野地,他們面對的是大自然生與死的挑戰,在基因裏願意為別人(包含陌生人)付出甚至一起合作的人類,比較有機會存活下來,這是達爾文演化論告訴我們的邏輯。
在大城市裏,物資充裕,人和人之間反而少了這種願意主動對別人(尤其是陌生人)付出的熱情,殊甚可惜。在荒野裏,有多麼愛自己的生命;有多麽自愛,就端賴我們願意為別人(包括陌生人)付出多少。這次我們付出了,下次我們一旦變成一個有迫切需要的陌生人,也可能會得到相助,這不就是佛家所說的「回向」嗎?彎彎折折,我們的付出會輾轉回到我們自己的身上。
倒數第二天,由八通關鞍部高繞八通關西峰西側前往觀高營地,沿途遇上巨大的台灣鐵杉純林。山友只能克難地直接踩過台灣鐵杉已經裸露的根部前行,雖然已經控制了進出的人數,但相信那不斷的踩踏一定對台灣鐵杉造成某種程度的傷害了。我就想,國家公園是否應該架起木棧道,以便好好保護這些國寶林的足下呢?
南二段「順走」歸去來,整體而言,我是欣喜、感恩的。如果還有適當的機緣,南二段不管是「順走」還是「逆走」,我都會考慮再去走走。這就當作是與那片美麗壯濶的山林,一個大信不約吧!
行程:
Day 0
台北南港接駁 =》向陽遊客中心 =》向陽山屋(宿)。
Day 1
向陽山屋 =》向陽山(海拔3,603公尺,百岳# 17) =》嘉明湖山屋 =》嘉明湖 =》三叉山(海拔3,496公尺,百岳# 27) =》拉庫音溪山屋(宿)
Day 2
拉庫音溪山屋 =》南雙頭山(海拔3356公尺,百岳# 43) =》雲峰(海拔3,564公尺,百岳# 19) =》轆轆谷山屋(宿)
Day 3
轆轆谷山屋 =》轆轆山東峰(海拔3,267公尺) =》轆轆山(海拔3279公尺,百岳# 57) =》塔芬池=》塔芬山(海拔3,090公尺,百岳# 91) =》塔芬谷山屋(宿)。
Day 4
塔芬谷山屋 =》達芬尖山(海拔3,208公尺,百岳# 72) =》岩峰(腰繞經過) =》南大水窟山(海拔3,381公尺) =》大水窟山屋(宿)。
Day 5
大水窟山屋 =》大水窟山(海拔3,642公尺,百岳# 13) =》北大水窟山/大水窟北峰(海拔3,628公尺) =》秀姑坪 =》白洋金礦山屋 =》中央金礦山屋(宿)。
Day 6
中央金礦山屋 =》八通關山 (海拔3,335公尺,百岳# 46) =》八通關駐在所遺址 =》觀高營地(宿)。
Day 7
觀高營地 =》東埔 =》接駁北返。
難度:南二段的路跡,除了過了雲峰登山叉路口之後有段下切山谷的路要注意之外,基本上十分清楚。另外,八通關山西峰的高繞路線,有很多樹根地形及邊壁,並不好走。
景色:三叉山和南雙頭山的寬稜大草原十分壯觀。轆轆谷山屋在一個大草原山谷裏,由山上看下去,頗為雅緻好看。大水窟山屋在大水窟池中的倒影,是一絕。大水窟登山道旁在六月盛開的紅毛杜鵑林,十分罕見。八通關山西峰西側高繞路徑上的台灣鐵杉純林,壯觀得令人屏息。
爬山:
向陽山(海拔3,603公尺,百岳# 17)
三叉山(海拔3,496公尺,百岳# 27)
南雙頭山(海拔3,356公尺,百岳# 43)
雲峰(海拔3,564公尺,百岳# 19)
轆轆山東峰(海拔3,267公尺)
轆轆山(海拔3,279公尺,百岳# 57)
塔芬山(海拔3,090公尺,百岳# 91)
達芬尖山(海拔3,208公尺,百岳# 72)
南大水窟山(海拔3,381公尺)
大水窟山(海拔3,642公尺,百岳# 13)
北大水窟山/大水窟北峰(海拔3,628公尺)
八通關山(海拔3,335公尺,百岳# 46)
2022/6/13-20 南二段(順走) 向陽到東埔縱走 Damakey
